鱼跃于渊(四十一)
冬夜里飞雪连绵,白雪厚铺在屋前的院子里,慢慢的,周围的一切都寂静下来。
宿泽渊生了一场大病,反反复复地发烧,江沁漪向师姐预支了一个星期的年假,陪宿泽渊在家养病。
“宿泽渊,让我看看。”
江沁漪伸手覆在宿泽渊额头上,还是有些烫,电子体温计明晃晃地亮出“37.9”的数值。
宿泽渊反应慢了半拍,有些迷离地从半躺的姿势坐起来,往后撑了撑,重新靠回到江沁漪的臂弯里。
“可以膝跳反射诶。”
江沁漪惊呼,宿泽渊的小腿在江沁漪的敲击下弹了一下。
“某人是在偷懒吗。”
宿泽渊将书反扣在沙发扶手上,一手缠绕上江沁漪的腰际,很不安分地上下其手。
“又没有报酬,虽然说我现在算是带薪休假,不过现在手上的这份工作倒是没有什么回报,员工积极性怎么可能高。”
江沁漪摸上宿泽渊的手,反手扣住。
“我不是都教你画画了,恩?这一笔不给我算上。”
江沁漪白了一眼宿泽渊,
“数落我的时候比较多吧,我们画设计图讲究的是规整和比例,可达不到宿大艺术家随笔一挥,出神入化的地步。”
江沁漪嘴上开着玩笑,手中按摩的动作却没有停下,宿泽渊生病的这个星期,更折磨的是每个夜晚的神经痛,睡前的按摩或许能缓解,但也不多,换了两三种止痛药,也失去了效力,只好忍着。
江沁漪瞥了一眼宿泽渊被拽在手里揪成一团的被角,跟着皱了皱眉。
“我去给你找点药。”
宿泽渊没说话,低着头,耳边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湿,指尖发着颤,有些泛白。
江沁漪快步到房间里拿了药,客厅里传来清脆的响声,茶几上的玻璃杯摔碎在地,七零八碎的玻璃渣分散在摔倒在地的宿泽渊周围,宿泽渊整个人都在抽搐,蜷缩成一小团,脸色铁青,江沁漪心瞬间悬了起来,一只手掏出手机,叫了救护车。
“宿泽渊,宿泽渊。”
江沁漪不停的叫着宿泽渊的名字,宿泽渊眼神迷离,张了张嘴想要回应江沁漪的呼喊,铺天盖地的眩晕,宿泽渊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,江沁漪焦急的神色逐渐扭曲,慢慢黯淡,宿泽渊失去了意识,晕了过去。
所幸无所大碍,是突发性的惊厥,宿泽渊在药物的作用下进入了深度的睡眠,但还是需要住院观察两天,江沁漪连连道谢,打车折回了家里,回房间收拾宿泽渊和她的衣物。
宿泽渊的衣服口袋里掉出了一张纸条,“越是靠近,就越是愧疚。”
江沁漪偏过头,突然笑了,“宿泽渊,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真心话都写在纸上的习惯啊。”
江沁漪回到房间,还没坐下,就接到了江之遥的电话。
“江沁漪,我再说最后一次,回江城来。”
江之遥的口吻强硬,永远都一副不容人拒绝的姿态。
“总得有个理由吧。以前也没见你管我的死活,若是我离开了你的视线,你觉得控制不了我,我勉强接受。”
江沁漪冷笑一声,顿了顿,
“况且,我不是一直都不在你的视线里吗?”
电话那边沉默许久,江沁漪在书桌前坐下来,电脑的屏幕倒映着江沁漪挎着的一张脸,江沁漪啪的一声盖上了电脑,
“没什么事,我先挂了。”
江沁漪不想等江之遥的回应,正想按下结束键,
“你见到吴世华了。”
江之遥的语气是肯定的,像是经过了证实,所以直接来陈述这个事实。
江沁漪心里咯噔一下,条件反射般反问,
“我怎么会........”
言语哽在喉咙里,电脑旁边压着的那张备份文件合同,签的虽然是吴悠的名字,但项目的乙方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,吴世华。
江之遥冷笑一声,幽幽地传来。
“我早就警告过你了,别去。闹这么一出,合适吗?”
江之遥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般,往江沁漪的心尖上扎。
难道作为母亲,遇上了这种事情,不应该先考虑孩子的感受吗,结果却是担心他们俩又要因此而扯上联系。
江沁漪苦笑着摇了摇头,这个时候,她怎么还在期待着江之遥能尽母亲的责任。
“既然如此,为什么要有我。”
既然俩俩相厌,何必生下她。
“你以为是我想的吗,我江之遥这辈子最大的污点,一个是吴世华,一个是你。”
“我就不恨你吗。” 泪珠滚落,啪嗒一声掉在合同上,晕开一块。
江沁漪往上抹了抹,冷冷地开口。
“我不在乎。”
江之遥话音一落,挂了电话。
江沁漪紧握着电话的手松了,手机咣当一声地砸在地板上,摔出去好远。
江沁漪突然觉得很没意思,现实中的狗血比想象中的更多。
吴悠,江沁漪默念着这个名字,原来是吴世华的女儿,carefree,无忧无虑,原来是这样,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。
江沁漪脑海中不断浮现吴悠明媚开朗的笑容,和他们在咖啡店内亲昵的样子。
原来做吴世华的女儿,是这样的,是这样地无忧。
而她只不过是吴世华和江之遥意外的错误,不合理,更不合他们的情意。
江沁漪幼时也曾渴望过江之遥的关注,少数的几次来江园探望她的机会,她小小的手抓住江之遥的衣袖,傻傻地问她:
“妈妈下次什么时候来,爸爸也来吗?”
江之遥前几次都以沉默以对,冷冷地甩开她的手,头也不回地走掉。
只有在最后一次,江之遥说:
“他当我们都死了。”
后来江之遥没来过,江沁漪也不再提及吴世华,吴世华的名字埋在过去,没有人再提起。
被父母过度宠爱的孩子会变得以自我为中心,而没有父母宠爱的孩子却会丧失自己。
江沁漪觉得宿泽渊说得很对,她确实没有自己,她一直都是为了别人而活,为了讨好别人而活。
江沁漪不爱吃包点,但还是不做声地默默吃了十几年,因为她没得选择。
江沁漪是极容易过敏的体质,对很多食物都过敏,但她从来不说,因为觉得添麻烦,索性也不忌口,反正多几次,抵抗多了,就习惯了。
她遇到的许多人都有着这样的忌口喜好,那样的小毛病和小性子,江沁漪却没有,她想不通,那些孩子不会因为耍小性子和麻烦被抛弃吗?怎么还会被好好呵护着。
原来错的不是他们,是江沁漪自己。从头到尾,错的都是她自己一个人。孩子才不会因为“错误”就被抛弃呢,孩子在长大成人前就有被给予照顾和犯错的权利,只有她没有。她就这么一步步走到了今天,活到了现在。
就像是她的名字一般,什么大的小的事情,也都只是像一颗小石子扔到江面上,只会泛起涟漪,而永远不会激起大浪。
正因为失无所失,才敢义无反顾。
得之我幸是江沁漪的人生态度,得到的都是馈赠,就算费劲一切心思,她也要护住她的一切。
不曾想过,太过炙热,也是会灼伤人的,好比宿泽渊。她也想过,也许是他们并不合适吧,他们选择了对方,也许就是一个机缘巧合,而不是命中注定。
宿泽渊对江沁漪来说,是生命的礼物,她抓住宿泽渊,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也许她就和江之遥一样自私,她把宿泽渊当救赎,却未曾问过宿泽渊愿不愿意承担这份沉重的带着绑架性质的爱。
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自诩为最真挚热烈的爱意到头来却灼伤了彼此。
“可是,”
江沁漪指尖摩挲着颈间的那条项链,话音轻落:
“我是真的,真的,很爱宿泽渊。”
就算是如此笨拙地爱着,她也是希望能够一直一直爱下去。
谁说结果不重要呢,结果不尽如人意的话,倒不如就在事情变得更坏之前就斩断。
江沁漪望了一眼,悬挂在窗外的月亮,月色郁蓝,江沁漪的心也一同在名为宿泽渊的“沼泽和深渊”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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